扶苏的呼吸变得紊乱。
在咸阳宫,他还从未见过有宫人敢指责他的不是。
所有宫人都跟他说,他仁爱无敌,都很尊敬他。
难道,那些都是奉承的话?
他面色通红:“可是……父王这么做会背上暴君之名的,苏,不愿意父王被人这般议论……”
姜宁上前一步,眉头一抽一抽的,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收复六国、修建长城,哪一桩不是要把人压垮的重担?王上若不狠、不硬,如何镇得住这群虎狼之师,守得住这万里山河。”
扶苏脸色煞白如纸,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声音有些发颤:“可……如果不发动战争的话,就不会死人……”
“不会死人?”姜宁冷笑一声,眼眸燃着怒意,“公子可知,燕国是如何行军打仗的。”
扶苏下意识摇了摇头。
姜宁目光如炬,字字铿锵:
“燕国私下联系别国,想联合抢夺我大秦的国土,若不是王上早已洞悉,怕是燕国已经对我们发起战争了。
燕国为了满足士兵的欲望,不惜将良家妇女绑到军营供人玩乐;燕王喜成天饮酒作乐,姬妾环伺左右,搞得民不聊生。
公子扶苏,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不发动战争就不会死人么?退一万步来说,王上为何背上暴君之名,也要统一六国?
因为他心系百姓,他不愿看到同是华夏的子民无休止地痛苦下去,再看看,燕王喜君王不早朝,你可见过王上这样?
虽然奴婢进宫不久,可王上废寝忘食批阅奏疏,那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他不累吗?他累!可是他不能倒,他倒下了,大秦就亡了。”
这番话如重锤,砸在扶苏心头。
他瞳孔剧烈收缩,身形晃了晃,嘴唇微微颤抖。
父王这么累,自己还要成天与他作对。
作为臣子,他不称职;作为儿子,他不孝……
这般不忠不孝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谈仁义。
扶苏眼眶泛红,拱手行礼,声音哽咽:“苏,懂了。”
……
另一边,嬴政拿起奏疏继续批阅。
突然,一片发黄的树叶从奏疏落下。
他皱了下眉头,弯腰捡起树叶,举到油灯下细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注意地图,剑太长。
字迹虽丑,但不影响阅读。
嬴政脑中闪过一丝疑惑:到底是谁,将这树叶夹到奏疏里?
“注意地图”他明白,大概是提醒他防备荆轲递来的地图;“可剑太长”又是何意?
他行事谨慎,既然有人暗中给他传递消息。
自然不能暴露对方身份。
于是,他把树叶放到油灯下烧毁殆尽了。
处理完政务,嬴政想到城墙上吹吹风,不料,却瞧见了扶苏和姜宁的对峙。
他知晓,扶苏有个习惯。
每次被训后,他就会跑到城墙上跟大黄倾诉。
因此,他时常来此“听墙根”。
往日,扶苏总和大黄抱怨,他的暴戾,感慨苍生疾苦。
可今晚,他竟在姜宁面前‘栽了跟头’。
这个扶苏,还是以前经常戳他心窝的儿子么?
嬴政微微眯眼,饶有兴致地看着俩人。
更让他意外的是,姜宁说的话,每句都戳中他的心,让他内心泛起涟漪。
一个小小的宫人,竟比自己悉心培养的儿子更懂他的苦心。
这个姜宁,不简单!
无论是思维,还是见解,都与他不谋而合。
他无法撼动扶苏的想法。
可姜宁的一番话,却能让扶苏醒悟。
或许……真该给扶苏换个先生了。
此后几日,扶苏果真没来找他‘麻烦’。
姜宁一边擦着桌子,一边思忖。
古人是否跟话本说的那样,能踏檐走壁、身轻如燕?
万一荆轲身怀绝世轻功,拿着匕首直抵嬴政咽喉,那可怎么办?
不知道那天塞的树叶,嬴政有没有看到。
要不?打听一下?
总不能直接问:“哈喽,你看到奏疏里的树叶没有。”
嬴政摇头:“来人,将她拖出去砍了。”
跟帝皇说上一句话,真是奢侈。
到底什么时候,我能在大秦风生水起啊!
姜宁正胡思乱想的模样,被嬴政看到了。
看着姜宁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瞪眼的滑稽模样,他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他放下奏疏,轻咳一声:“咳咳……给寡人端杯茶来。”
姜宁一愣,停下手中动作,左右张望:政哥,在跟她说话?
可四周并无他人,不是她还能是谁?
她指着自己,小心翼翼问:“王上,您是在叫奴婢吗?”
嬴政眉头微蹙,带着几分不悦:“殿内除了你,还能有谁?”
姜宁内心狂喜,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但仍强装淡定:“喏,奴婢马上去倒茶。”
千古一帝,居然让我倒茶哎!
啧啧啧!好想发朋友圈啊。
她脚步生风来到茶桌旁,冲泡好一杯茶,双手奉上:“王上,茶到了。”
嬴政接过茶,轻啜一口,目光落在姜宁身上:“你叫何名?”
姜宁心里“咯噔”一下,难掩惊喜。
政哥问我名字。
好激动,怎么办?好想跳到池塘里洗个澡冷静一下。
她连忙拱手,声音因紧张而发颤:“奴、婢,姜宁。”
“可识字?”嬴政目光如炬看着她。
姜宁想到,看着字典才勉强认得几个字。
她才不敢在老祖宗面前逞强。
便低下头,神色诚恳:“回王上,奴婢略懂一些,但并不精通。”
“你在绢布写个字。”
姜宁虽然不明白,嬴政为何要她在绢布写字。
但她不敢违抗!
只好拿根小树枝,蘸了蘸墨水,在绢布上写下个“长”字。
写完后,她满脸窘迫:“王上,奴婢写的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看着那歪扭的笔画,她后悔了。
万一政哥嫌弃她写的字丑,怎么办?
这也不能怪我啊,这字实在是太难写了。
“嗯……你先行回去吧。”嬴政挥了挥手,示意姜宁退下。
姜宁眼珠子一转,面露难堪之色:“可是,奴婢尚未将殿内清扫干净……这怕是不妥当吧!”
“这等事情由不得你操心,寡人自会找人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