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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了。

或者说,我没完全醒。

我能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风,泥土的芬芳,还有小姐的哭声。

然而,我的手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她的身体。

我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是啊,我已经死了,成了一个没有实体的魂魄。

我怅然若失地收回手,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失落。

“姑娘。”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破了这份沉寂。

我缓缓回头,只见黑白无常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

白无常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你的阳寿已尽,该跟我们走了。”

黑无常则依旧沉默,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我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我能多留五天吗?我轻轻的说道

黑白无常互相看了一眼。

为何?

我没有说话,目光落在远处那个小小的、颤抖的身影上。

我想再陪她最后一个冬至。

我叫阿生,生命的生。

自记事起,我就住在个黑黢黢的窑洞里。

那里到处都是泥巴味,还有老鼠窜来窜去的声音。

我只有一只眼睛能看见。

另一只,黑洞洞的。

他们说是被我娘用烧火的棍子戳瞎的。

我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每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就得爬起来。

穿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去街上乞讨。

“好心的老爷,赏口饭吃吧。”

“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我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些话。

嗓子都喊哑了。

可还是常常讨不到一口饭吃。

他们会踢我,打我,骂我。

“滚!小叫花子!”

“别在这碍眼!”

我害怕极了。

可我不敢跑。

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跑回去,会被打得更惨。

窑洞里有个男人。

他们都叫他“瘸子”。

他是我爹。

我没有名字。

他只会叫我“死丫头”。

他每天都喝酒。

喝醉了就打我娘。

也打我。

我娘是个疯子。

她总是对着空气说话。

有时候会笑,有时候会哭。

她不记得我是她女儿。

她会抓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撞。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我疼得想哭。

可我不敢哭出声来。

我怕他们打我。

我每天都盼着天黑。

因为天黑,我就可以回窑洞了。

虽然窑洞里很冷,很脏,很可怕。

可至少,我不用再乞讨了。

不用再挨打,挨骂了。

按理说像我这样的人本该贱命一条,死在某个凛冽寒风的夜晚,悄无声息也无人在意。

一切发生在那个重新赋予我生命的冬天。

我乞讨时意外捡到了一个荷包,那荷包鼓鼓囊囊的,绣着金丝缠绕的牡丹,一看就价值不菲。

我一只眼瞎,另一只眼也模模糊糊,可还是能看清那荷包里满满当当的银子。

够我吃多少个馒头啊。

我那时八岁,在乞丐窝里摸爬滚打,吃过最美味的东西,是馊掉的半个包子。

我紧紧攥着荷包,脏兮兮的小手都有些颤抖。

周围的乞丐都盯着我,像饿狼一样。

有个大个子乞丐走过来,想抢我手里的荷包。

我死死护住荷包,被他一脚踹倒在地。

肚子好疼。

荷包差点就掉了。

我蜷缩着身子,护着荷包,像护着我的命。

这时候,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女孩跑了过来。

她焦急的哭喊着:“我的荷包!我的荷包!”

我突然意识到我捡到的这个荷包就是眼前这个小女孩的,下意识抬头看她,她脸上挂着泪珠,眼睛红红的。

我本打算偷偷藏起荷包,最后却也只是沉默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把荷包递给了她。

小女孩愣住了,不解的看着我,然后笑了。

她笑起来真好看,像冬日里难得一见的阳光。

她天真的问我:“你为什么不自己留着?”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我不想变成那些抢我东西的乞丐。

小女孩拉着我的手,说:“我喜欢你,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喜欢,我这辈子头一回听见有人对我说这个词,我不懂什么是喜欢,我只知道她拉着我的那只手,细腻温暖。

我贪恋这片刻的美好,即使可能面对的是更黑的深渊。

但小女孩还没来得及带走我,就被呵住了。

“站住!”

一个粗哑的声音从窑洞里传出来。

我吓得一哆嗦。

是瘸子,我爹。

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手里还提着个酒瓶子。

“你要带她去哪儿?”他瞪着小女孩,眼神凶狠。

小女孩并不害怕,脆生生地说:“我要带她离开这里。”

“离开?”瘸子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想带走我的女儿?”

“我不是你的女儿!”我忍不住喊了出来,声音颤抖着。

瘸子猛地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在小女孩身后。

小女孩把我护在身后,直视着瘸子:“她跟着你,只会受苦。”

“我养她这么大,你一句话就想带走她?做梦!”瘸子叫嚣着,“除非你拿钱来赎她!”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贪婪的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身后的一个侍卫上前一步,手里拿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到瘸子面前。

“十两银子,够不够?”

钱袋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十两银子!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瘸子眼睛都直了,一把抓起钱袋,打开一看,里面满满的都是银子。

他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地说:“够了够了!姑娘真是菩萨心肠!这丫头就交给您了!”

他狠狠的推了我一把,我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小女孩连忙扶住我,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我回头看了一眼黑黢黢的窑洞,心里一阵酸楚。

我离开了,离开了那个让我恐惧和痛苦的地方。

我跟着她走,走了很久,来到一座很大的府邸。

门口的守卫都向她行礼,叫她“小姐”。

我这才知道,她竟然是将军府的千金。

小姐说,她叫明珠。

她把我带到一个干净的房间,让我洗澡换衣服。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敢相信。

洗干净之后,我才发现,我其实长得还不错。

只是以前太脏了,看不出来。

小姐说,她把我赎走,让我当她的丫鬟。

我说:“我只有一只眼睛,什么都做不好。”

她却说:“没关系,你陪着我就好。”

从那天起,我就不再是乞丐了。

我有了名字,叫阿生。

小姐希望我顽强坚韧,永远充满生机。

我有了干净的衣服,温暖的房间,和吃不完的饭菜。

我还有了小姐。

她待我很好,像亲姐妹一样。

我知道,我捡到的,不仅仅是一个荷包,还有我新的命运。

定平二十年。

小姐慢慢长大了。

她越发出落的像枝头含苞待放的桃花,娇艳欲滴。

以前她总是喜欢穿着粉色的衣裙,现在衣柜里各种颜色的绫罗绸缎,应接不暇。

可她还是最喜欢粉色,因为桃花是粉色的。

她说,桃花是越过苦寒绽放在春天的希望之花,所以她喜欢桃花的粉色,那象征着新生。

我笑着说,小姐穿什么都好看。

小姐就咯咯地笑,像风铃一样清脆。

我总是跟在她身后,像个小尾巴。

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读书,我就给她研墨。

她写字,我就给她铺纸。

她绣花,我就给她穿针引线。

将军夫人常说,小姐被我惯坏了。

小姐就抱着我的胳膊撒娇,说:“阿生才没有惯坏我,阿生最好了。”

将军夫人无奈地摇摇头,笑着说:“这丫头,真是没救了。”

我看着她们,心里暖暖的。

将军府上下都知道,小姐待我不同。

她从不把我当丫鬟,而是当作亲姐妹一样。

她让我和她一起上桌吃饭。

以前在乞丐窝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也可以坐在铺着锦缎的桌子前,吃着山珍海味。

小姐总是夹给我最好吃的菜,说:“阿生,你多吃点,看你瘦的。”

我笑着说:“小姐,你也吃。”

她总是给我买好多好吃的东西。

糖人,糕点,蜜饯,应有尽有。

她说:“阿生,你小时候没吃过这些,现在要好好补回来。”

我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甜点,眼睛都直了。

我以前吃过最美味的东西,是馊掉的半个包子。

而现在,我却可以吃到这么多好吃的。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小姐还教我读书识字。

她说:“阿生,女孩子要多读书,这样才能明事理。”

我以前是个乞丐,大字不识一个。

现在,我竟然可以读书了。

我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写着字,心里充满了感激。

我想,生命如果能用价值衡量,我愿意把一切金钱和真心奉上,捧给小姐。

无论我价值一个铜币,还是百两银子。

定平二十二年。

小姐及笄后,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都是些王公贵族家的公子少爷。

他们个个相貌堂堂,才华横溢。

可小姐好像都不喜欢他们。

她总说:“阿生,我不想嫁给他们。”

我问:“为什么?”

小姐叹了口气,说:“他们都想让我成为一个相夫教子的高门宗妇,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操持家务,侍奉公婆,还要处理复杂的家族关系,太辛苦了。”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小姐向往自由。

她不想被束缚在高墙大院里。

她想自由自在地生活。

小姐突然狡黠地冲我笑了一下。

她说:“阿生,你说我以后也学那花木兰去女扮男装替父出征怎么样?”

我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

小姐冰雪聪明,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如果她真的想去,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我认真地说:“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顿了顿,补充道:“我会一直陪着小姐的。”

小姐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她一把抱住我的胳膊,开心地说:“我就知道阿生最好了!”

然后,她拉着我,兴冲冲地跑到书房里,开始翻阅兵书战策。

我看着小姐认真的样子,心里既欣慰又担忧。

我知道,小姐不是一时兴起。

她是真的想为国家,为将军府做点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小姐废寝忘食地研读兵法,练习骑射。

她甚至偷偷地把将军的盔甲拿出来试穿。

她笨拙地活动着盔甲,将手中的弓箭拉满,正对着靶心。

“嗖”的一声,箭正中红心。

小姐开心地笑了,像个孩子一样。

她转过头,对我说道:“阿生,你看我厉害吗?”

昔日粉嫩天真的团子和眼前英姿飒爽的身影重叠,我有些出了神。

继而反应过来,笑着点了点头:“小姐真厉害。”

我知道,她一直渴望建功立业,像她父亲一样保家卫国。

可是,这个世道对女子太不公平了。

就算她有满腹经纶,一身武艺,也无法像男子一样驰骋沙场。

我多么希望,她能永远这样无忧无虑地笑着。

可是,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

定平二十四年。

那天晚上,将军府突然被官兵包围了。

罪名是:叛国。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将军一家忠心耿耿,怎么会叛国呢?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府里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哭喊声。

我紧紧地跟着小姐,生怕她受到伤害。

夫人拼死将我们藏进了地窖里。

她临走前,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

那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担忧。

我知道,她是在用生命保护我们。

地窖里很黑,很冷。

我紧紧地抱着小姐, 我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只听到一阵阵的厮杀声,惨叫声。

我的心像被刀绞一样疼。

我知道,将军府完了。

过了很久,外面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地窖的门。

眼前的一幕,让我终生难忘。

将军府已经被夷为平地。

将军和夫人跪着被射穿在了一起,鲜血蜿蜒着流到了被砸烂的牌匾之上。

精忠报国四个大字被染红,似乎嘲笑着忠君者的愚蠢。

我们站在废墟中,茫然无措。

小姐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但她没有哭出声来。

她只是颤抖着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一言不发。

我知道,她的心比任何人都要痛。

她失去了她最爱的家人,也失去了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那天之后小姐发了一场高烧,我彻夜不眠陪着她,我们被全城通缉无处可去,幸好有一户善良的农户夫妇收留了我们。

小姐醒来已经是七天之后了,我喜极而泣,紧紧地抱着她,“太好了小姐,你还活着。” 我轻声说道。

“阿生,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梦到我们找到了为爹沉冤昭雪的证据,但是我会死在送证据回京的途中。”

“我看不清让我爹蒙冤那人的脸。”

“如果这是我的宿命,就算明知是死局我也要踏。”

小姐虽然虚弱,但眼睛却亮的惊人。

我知道,她不会被打倒,她从来不是柔弱的菟丝花。

“不管前路是否困难重重,我都会陪你走下去。”

定平二十六年。

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

馄饨铺子的生意很冷清,偶尔有几个路过的旅人进来歇脚。

小姐总是坐在角落里,一碗馄饨能吃上半天。

我知道,她不是没胃口,而是心事重重。

她脸上的面纱从未摘下过,说是胎记丑陋,怕吓到客人。

其实,我知道她是怕被人认出来。

我们逃到这苦寒之地已经一年多了。

这一年里,我们相依为命,苦苦支撑。

我知道,小姐心里一直放不下将军府的冤屈。

她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真相。

我每天都会偷偷地打听消息,希望能找到一丝线索。

终于有一天,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来到了馄饨铺。

他衣着朴素,但眼神锐利。

他点了一碗馄饨,却一口也没吃。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小姐,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我知道,他一定是认识小姐的。

我悄悄地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您是?”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

那玉佩是将军府的信物。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知道,我们终于等到了。

男人低声朝小姐说道:“我是将军的亲信,我终于找到你了,小姐。”

小姐听到这句话,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掀开了脸上的面纱。

她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伤和仇恨。

她颤抖着接过玉佩,眼泪夺眶而出。

男人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了小姐。

原来,这一切都是兵部尚书的阴谋。

他为了在朝廷占据主导权,诬陷将军府叛国。

男人还带来了能为将军府昭雪的证据。

小姐紧紧地握着证据,眼神里充满了希望。

她决定赶回京城,将证据呈给圣上,为将军府洗清冤屈。

我知道,这是一条充满危险的路。

但我没有劝阻小姐。

我知道,这是她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我们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准备三天后出发。

我跪在京城外一座古刹的香火缭绕中。

明天就要出发了。

或许是因为小姐所说的那个梦,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于是决定来这寺庙里,为小姐祈福平安。

老住持慈眉善目,手里捻着一串佛珠。

“女施主,所求何事?”

“求同行人平安。”

“你与她,缘分匪浅。”

老住持睁开眼,浑浊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一切。

“你同行之人恐有血光之灾。”

我的心猛地一沉。

老住持叹了口气。

“施主此行,可是回京城?”

我点了点头。

“正是。”

“回京途中,已设下埋伏。”

“你那同行人,此番回去,凶多吉少。”

我浑身一颤。

“求大师指点迷津!”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只要能救她,我愿付出一切代价!”

老住持沉默良久。

“只有一个办法。”

出发当天,我们骑着马,一路疾驰。

我知道,京城就在前方。

希望就在前方。

可是,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

阴风阵阵,卷起路边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鬼魅的低语。

乌云压顶,不见一丝阳光,整个世界都笼罩在灰蒙蒙的恐惧之中。

我紧紧跟在小姐身后,手里死死攥着老住持给的平安符,手心里的汗浸湿了符纸。

小姐一袭素衣,面色沉重,她似乎早已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我心中更慌,老住持的话像魔咒一般萦绕在耳边——

“回京途中,已设下埋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山间的寂静。

数十个黑衣人,蒙着面,手持利刃,从树林中窜出,将我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黑衣人语气冰冷:“秦小姐,有人要你的命!”

我将平安符塞进小姐手里:“小姐,拿着!快走!”

一场恶战开始了。

小姐的武功虽强,但还是难以抵挡如此骤雨狂风般的进攻,加上连日赶路的疲惫,渐渐落入了下风。

我拼尽全力保护小姐。我知道,我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突然,一支箭射了过来,直奔小姐当胸而去。

我没有丝毫犹豫,挡在了小姐的面前。

箭刺穿了我的身体。

我听见箭矢入肉的破风声。

我听到小姐惊惶而又撕心裂肺的喊声响起。

“阿生!”

“杀!”

将军的残余亲信终于到来,我心一松,身子倏尔软了下去,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痛感慢慢袭来,铁锈味后知后觉的从胸口往上涌,我感受到体温正在消逝,眼皮也越来越重。

一声线绷断的声音响起,明明感觉来声处似近似远,却让我骤然清醒了几分。

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是平安符的绳结断了。

替命起效了啊。我有些释然的想。

小姐哆哆嗦嗦的将我拢进怀里,试图阻止我胸口的血流出,她颤抖着断断续续的喊着我的名字,让我再坚持一会儿不要睡着了。

我听到小小的哽咽声传来,小姐哭了。

我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也只能堪堪抬起手触摸到她的眼皮。

“不要哭,活下去。”

小姐,不要为了我而哭泣。

你的眼睛要用来看这世间的真实和善良,不该用来哭泣。

我闭上了眼睛。

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似乎变成鬼魂以后,对于事物的感知都变得轻飘飘了起来。

黑白无常最终还是允了我的所求,我用在地府的五十年换来了在人间的最后五天。

第一天,小姐把我葬了,就在一颗歪脖子老槐树下。

她压抑着啜泣,只是默默流着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的名字。

“阿生,阿生……”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里。

我知道,她很痛苦。

我也很痛苦。

我多想抱抱她,告诉她,我没事。

可我做不到。

我已经死了。

我可以飘,可以飞,可以穿过任何东西。

唯独不能拥抱她。

就像一阵风。

小姐在我坟前坐了很久很久,她最终深深的望了一眼我的归处,就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小姐回到了京城。

将军的亲信为她安排了住处,让她好好休息,可她根本睡不着。

我知道,她的心口如烈火烹油,她迫不及待想将一切阴谋公之于众,让将军府的英魂重见天日。

第三天,她去了城门口。

她击鼓鸣冤。

猎猎风鼓动吹起了她宽大的衣袍,明明是那样脆弱的身躯,却好像能扛起千万斤的重担。

她敲了一整天鼓槌,嗓子喊哑了还在继续。

手也磨破了,血肉模糊。

可她还在敲。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将军府是冤枉的。

她要为将军府讨回公道。

我只能沉默的站立在她身边。

我多想代替她举起那沉重的鼓槌,这世间的一切不公,都不该由她承受。

第四天,官府受理了小姐的案子。

我飘在公堂之上,看着小姐。

她瘦了好多。

往日里圆润的脸颊如今只剩尖尖的下巴。

但她眼里的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亮。

她跪在大堂中央,脊背挺得笔直。

“草民秦明珠,状告当朝兵部尚书贪赃枉法,陷害忠良!”

堂上惊堂木一拍,震得我魂魄都颤了颤。

“大胆刁民!竟敢污蔑朝廷命官!”

“污蔑?我手上的证据,便是最好的证明!”

小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举过头顶。

那信,是我拼死从敌人手里抢回来的。

上面清楚地写着兵部尚书与敌国勾结,陷害将军府的全部罪证。

“这封信,乃家父亲笔所写,上面有他的印章为证!”

“一派胡言!来人,将这疯女人拖下去!”

衙役上前,想要抓住她。

小姐却猛地站起来,指着那兵部尚书字字泣血道。

“你敢!你心虚了!你怕了!”

她的声音,响彻整个公堂。

我看到,围观的百姓都对她投来了敬佩的目光。

我看到,那兵部尚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看到,真相的曙光,终于要照亮这片黑暗了。

小姐被衙役强行按跪在地上,但她依然不肯低头。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岂容你等奸佞小人只手遮天!”

“我秦家世代忠良,绝不蒙受这等不白之冤!”

她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我仿佛看到,将军和夫人,正慈爱地看着她。

他们一定很欣慰。

他们的女儿,没有让他们失望。

终于,皇帝下令彻查此案。

真相大白,兵部尚书被革职查办,将军府的冤屈得以洗刷。

那一刻,我看到她笑了。

那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也是我,期盼已久的笑容。

我的心,终于放下了。

第五天,小姐回到了将军府。

府里还是老样子,只是桃花树已经败了。

阳光隐隐透过云层射下来,小姐孤独的站在桃花树下,有些手足无措地蹲在地上用手刨土。

我知道,她在寻找我们前两年一起埋下的桃花酿。

我看不得小姐这样,于是便幻化成了一只粉色蝴蝶的模样飞到了她的鼻尖。

她认出了我。一瞬间眼泪便流了下来,她抖着声音问,是你吗阿生。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我。

我落在了桃花树的枝桠上。

我想,苦尽甘来,我应该送她一个春天。

顷刻间,桃花树开花了。

在冬天,开满了粉色的桃花。

春色摇晃,阳光无拘束地撒下,恍然间我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无忧无虑的春天。

小姐哭了,自将军府灭门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放声大哭。

我知道,她想起了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

那些快乐的,悲伤的,难忘的日子。

黑白无常来了。

他们说,我的时间到了。

我该走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小姐。

“明珠。”

声音如烟雾般,轻轻消散在风里。

明珠,若人真有福报,愿你带着我的那一份,在这人世间,自由安宁的好好活下去。

番外篇

我在地府飘啊飘。

五十年了。

五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足够孟婆汤熬干几锅,也足够奈何桥上来来往往几世魂。

我常常能听见黑白无常闲聊。

他们说起小姐,

说她撑起了将军府。

成了定国唯一的女将军。

她自愿去了北疆。

苦寒之地,她一待就是数十年。

北疆再无战事。

蛮夷闻风丧胆,不敢来犯。

她终身未嫁。

可从没人诟病她。

她是英雄。

受万人敬仰的英雄。

黑白无常说这些的时候,语气里总带着点…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是敬佩?是惋惜?

又或者是…

我也说不清。

我只是,很高兴。

为她高兴。

我记得她说过,她要像将军一样,保家卫国。

她做到了。

她比将军做的更好。

我在地府,没有眼泪。

但如果我有,我想,我一定会在此刻泪流满面。

五十年间,我无数次想起她。

想起我们一起逃亡的日子。

想起我们一起开馄饨铺的日子。

想起她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

想起她笑靥如花的样子。

想起她…

所有关于她的记忆,都像一幅幅画卷,在我眼前缓缓展开。

清晰,又模糊。

温暖,又悲伤。

我…

我好像…

有点想她了。

“阿生。”轻浅的声音响起,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愣住了,几乎以为是我的幻听。

五十年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叫我了。

我不可置信的回眸,看到了我日思夜想的人。

“小姐…”

我的声音很轻。

像风吹过树叶。

她看着我。

眼神温柔。

“这次,轮到你收留我了。”

她说。

她的声音很沙哑。

却依然带着一丝笑意。

她拉着我的手,

走过奈何桥。

走过忘川河。

走向未知的远方。

我知道。

无论去哪里。

只要和她在一起。

就是家。


更新时间:2025-02-05 21:0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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